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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仔大叔 发表于 2014-12-27 23:25:08
作为省市交界地带的村镇,既可以是优势,还可以是劣势,关键在于有没有与时俱进,从传统纳入现代的产业体系、商贸体系,而商贸体系的变革,与交通路线的变更息息相关。现代交通与传统商道颇有关联性,甚至还有一致性,因为有些路线是重叠的。官溪集市的衰败,严格来讲是由于浙闽、浙赣、赣闽各级公路,特别是省道、国道通车之后开始的。
浙闽公路,从浙江江山的淤头、峡口越过仙霞关,直通福建浦城。当前浙闽大通道205国道和G3京台高速,实际上就是传统浙闽商道的现代版。赣闽公路兵分两路,一条省道从江西上饶、铅山,越过武夷山脉的分水关,直达福建崇安(现在的武夷山),还有一段路线重叠的江西上饶至福建宁德的G1514宁上高速,就是传统赣闽商道的现代版;一条是从江西广丰至福建浦城的省道。
浙赣公路,有两条省道影响官溪巨大,一条从浙江江山的凤林、三二都经过江西广丰的社后、排山,直达江西广丰、上饶;一条从浙江江山的贺村、淤头经过江西玉山的八都,拐个弯,直插玉山的腹地群力、六都。这两条省道,不知什么缘故,都绕开了官溪。随着交通的变革,商道也随之变更,机械动力代替了人力、畜力,公路、铁路,以致航海、航空路线,成为现代社会的大动脉,汽车站、火车站,还有码头、空港则成了现代商业网络的节点,社会整合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。鼎鼎大名的河南郑州、河北石家庄,交通的变革是这两座城市崛起的重要因素。放眼浙赣闽三省交界区域的现代交通体系,官溪处于“三不管”——天不管、地不管和人不管的三角地带,没有一条跨省的现代铁路、公路通过,更遑论高速、高铁了。
官溪为什么没有纳入现代化的交通体系?当中也许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。这是官溪两省三县交界的地理位置决定的。偶然性在于,如果当年规划交通的时候,能把这个三不管地带纳入现代交通,官溪则永生;必然性在于,一旦这个机会没有,或者失去了,官溪则必然衰败了。结果人尽皆知,谜底只有天晓得!“温水煮青蛙”,作为传统步行商道一个重要中转站的官溪,从浙赣铁路通车开始,逐渐拉开了边缘化的序幕。之后随着形势变革,官溪逐渐萧条,特别是鹰厦铁路通车,闽浙赣大规模的人流、物流、信息流的交换主要依赖铁路、公路,还有飞机、轮船,传统步行商道骤然失去了重要性,直接影响了步行商道上各个驿站的兴衰荣辱。官溪就是这样一个重要的传统驿站。
1952年官溪划归江西,意味着官溪在江山、浙江地理位置的重要性降低,开始失去优势;2001年官溪归并八都,分崩离析为若干个行政村,又一次宣告官溪在玉山、江西地理位置中彻底的边缘化。这似乎是历史的必然。大交通带来的是大交流、大贸易,传统自成体系的区域性小规模贸易体系随之瓦解。当年并驾齐驱的五个商镇,“兄弟登山,各自努力”。非常遗憾的是,随着时移世变,五个商镇当中,只有官溪没有赶上时代的步伐,逐渐地被边缘化,仅是衍变为若干互不干涉、完全独立的行政村,峡口、排山、八都和新塘边,则陆续地由乡升格为镇,俨然成为一方区域的政治、经济和文化中心。究其原因,关键在于峡口、排山、八都和新塘边这四个地方有机而有效地融入现代产业体系、交通体系了,而且繁盛的程度,与融入的深度正相关,产业越厚实、交通越发达的地方,经济越繁荣。浙江江山的峡口、新塘边姑且不说,有水路、陆路,有省道、国道,峡口通高速,新塘边还通火车,市场相对成熟,所以这两个地方发展的最好,当中也许有省域经济地区差异的因素,但关键还是峡口、新塘边的现代交通体系的完备,产业造血功能的健全。
由于浙赣铁路、鹰厦铁路,新塘边由当年闽浙赣边边区贸易的外围,一跃而成为浙闽贸易的前沿。排山距离广丰县城仅25华里,交通便利,况且广丰又深受上饶的吸附,排山有大腿可抱有靠山可靠,承接了广丰、甚至上饶的辐射,排山的繁华自然今非昔比。相较而言,八都相隔玉山县城40华里,接受玉山的辐射相当有限,又处于闽浙赣边贸易的外围,加之交通不甚发达,产业没有成规模,所以发展相对滞后一些。
至于官溪,被排斥在现代产业体系、交通体系之外,接受中心城镇的辐射几乎为零,一如当年的山高皇帝远,官溪沉沦了。每逢农历初二、初七,是传统的赶圩日子,迄今依然,只是风华不在,平常农忙集日,几乎不及上午十点半就曲终人散。市场经济的今天,周边村镇的集市,如雨后春笋,官溪逐渐散失了区域市场贸易中心的地位。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,官溪依靠传统商道上的商贸而兴起,因现代交通的转变而衰落,仅剩一个名存实亡的集镇,这意味着历史上的官溪有名无实了。一个地方的繁荣,需要几百年的涵化,但是一个地方的衰败,仅需几十年的流变。官溪之衰,衰在脱离传统的浙江母体;官溪之败,败在没有纳入现代的交通体系;官溪之亡,亡在没有夯实健全的产业体系。沧海桑田,官溪被时代抛弃了。
依据传统乡土社会的紧密程度,尽管官溪与八都的距离最为相近,但是依存度却应当最为薄弱,因为在闽浙赣边区贸易六个商镇中,八都是外围的一个贸易点,而且一个属于浙江江山,一个属于江西玉山,历史文化、社会心理迥异。从中可知,地理上的接近不必然是心理上的接近,心灵上的相通侧重于历史文化、社会结构的延续和变革。历史的发展似乎不以个人的意愿为旨归,谁也不会想到,官溪会与依存度最低的八都合并为一个乡镇,改称仙岩镇。所谓阴差阳错、今夕何夕也!至于推动官溪脱浙入赣、由江而玉的幕后推手,还有依据、理由,似乎无从知晓。即使有,也是道听途说,众说纷纭,难以自圆其说,遑论事实真相了。有人说官溪大溪流向玉山,依水系而划归江西;有人说官溪在江山的地图上凸出地插入玉山地界,依山势而划归江西;还有人说官溪是由江西解放军而非浙江解放军解放的,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而划归江西等等,不一而足。这需要认真、严肃而深入地研究与探讨,不是红唇白牙能说清楚的。传统上,官溪属于浙江江山文化区域,官溪与江山其他乡镇的关系很密切,务农经商、婚丧嫁娶、烧香拜佛,还有读书做官、赶集走亲戚,源远流长,彼此走动非常普遍。官溪作为一个区域中心集镇的辐射力和影响力,从时间方面考量,确切地说与浙闽古商道同步,与母体江山的荣辱兴衰相生相伴,至晚在清末民初的时候,官溪已经相当兴盛了。
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,是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,物换星移,官溪以致于江山,长时间所累积的人脉、文脉,还有影响与声望,随着革命的情势而翻盘,逐渐地消逝。解放之初,官溪乡属于江山县淤头区,1952年官溪划归玉山时,很多办公桌椅等东西大量搬到新塘边。按照规定,官溪划归的是广丰,但是遭到绝大多数官溪人的反对,因为官溪人,甚至整个江山地界的人,当年对广丰的印象不好,又穷又计较,这当然是刻板印象在作祟;关键是那时广丰划分地主成分的政策紊乱,只要你家有田地,你就是地主,然后强行分田地、搬东西。惯有的刻板印象加现实的利益驱使,在乡绅村民的反对下,官溪划归广丰这件事,就这样搁置了一段时间。出人意料地,官溪最终还是划归江西,只是由广丰变成玉山,以至于生米煮成熟饭了,很多官溪人,尤其在外地的,还不知道变天这件事。那时绝大多数政府工作人员(“吃公粮者”)不愿留在玉山,回流江山了,老百姓却没有选择的余地。
隶属浙江的官溪,缘何变成江西刀俎上的鱼肉,呼来喝去的,让人费解。官溪的龙脉被割断了!这种状况,深深地影响了官溪的社会生态。官溪逐渐地疏离了江山,艰难地与玉山融合了一个甲子,迄今还在持续不断地进行中,如同一碗夹生饭,江山不想吃,广丰吃不到,玉山吃了消化不了——官溪人顽强地坚持着身份认同上的主体性!这在相当长的时间里,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官溪人的人格分裂,不屑说是广丰人,不甘说是玉山人,不敢说是江山人。这是一种弃儿心态,灵魂深处有一缕的悲怆一丝的挣扎。行政上的变革,可以拉近地理上的距离,弥补经济上的罅隙,却不可能削平文化上的落差,弥缝心理上的鸿沟。这是官溪人身份认同的情结与困惑。
迄今为止,还有些老辈官溪人会念叨:“我们江山人如何如何……”,颇有“我祖上阔绰过”的气概,言谈举止中,不屑与广丰人、玉山人为伍,尤其猜拳喝酒之际。当下的年轻人,念叨的是“我们官溪人如何如何……”,以此区隔玉山人、广丰人,饱含着一丝无奈一丝落寞。逐渐地,官溪在地之人只能、只得以“官溪人”作为身份认同的符号,以“官溪腔”作为语言区隔的招牌,“江山人”、“江山腔”这样的称谓,慢慢地淡出官溪人的生活。但是“官溪人”这个符号、“官溪腔”这个招牌,只能在有限的区域中流通、使用,只要跨越传统官溪所能辐射、所能影响的地方,官溪人惟有无可奈何、气若游丝地声称:“我是玉山人”,然后不自觉地把眼神移开,如众人面前被抓的小偷一般羞赧,惟恐直面对方。
天作孽,不可违啊!似乎在心底,官溪人永远与玉山隔了一层,说不清也道不明,因为在官溪人的社会心理中,潜伏、沉埋的“江山人”心态一直挥之不去。“玉山人”的标签,官溪人是被迫贴在身上的,如街头巷尾的“牛皮癣”广告一般,让人不舒服,想扯也扯不掉。很多官溪人,尤其是与玉山关联性不强、卷入程度不深的,身在异地他乡,依然标榜“我是江山人”。只是夜行久了,难免碰到鬼。在面对“正港江山人”时,官溪人的底气明显不足,犹如泄了气的皮球,只剩下打哈哈的份了,然后又作一番解释和辩白,惟恐被对方误会为别有企图,难免有些尴尬。
这时候,让官溪人怅然若失的是,“正港江山人”依然不会认同这个自我标榜为“江山人”的官溪人为“自己人”!还有一些在外地讨生活的官溪人,张口官溪腔,绝口不提哪里人,但会很委婉地说:“我是官溪的”,遇到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识趣的,只得无奈地追加一句:“官溪属于玉山……”有时还有不耐烦的情绪。江西、玉山在这些官溪人心目中,聊胜于无。即使在玉山完全立足的官溪人,似乎很低调,因为灵魂深处还是有一种异乡之感,只要不是刻意而为之,官溪人在玉山的生活圈子尽可能地还是官溪乡友,特立独行者例外。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,因为无论你人到哪里,你的社会关系就延伸到哪里,除非你有意斩断。
只要有机会,在一般情况下,官溪人还是乐意去浙江、江山讨生活的,“天堂杭州”对官溪人从来就有莫名的吸引力和亲切感,“英雄城南昌”则距离官溪人很遥远。这在婚嫁方面表现尤其明显,在条件相当的情况下,官溪女孩子做梦中都想嫁到浙江、江山,丝毫不会眷恋江西、玉山,娘家也会以此为荣,还多少会引来邻居羡慕嫉妒恨的眼光;当然如果是“官溪郎”找一位江山妹子做“压寨夫人”,知情者多少带些惊讶,一副不可思议状,因为随着官溪划归玉山,官溪人的婚嫁关系随之发生深刻的转变,只有官溪女孩子外流江山,罕见江山女孩子倒流官溪。大凡在浙江、江山立足的官溪人,特别是那些落地生根、手持浙江身份证者,偶然地触动那根敏感而脆弱的乡愁神经,往往会数落甚至破口大骂江西或者玉山的种种不是,完全是“朝为田舍郎,暮登天子堂”的心态,可谓“人阔脸就变”,全然不顾穷亲戚的感受。如此这般万象众生,怨谁?恨谁?怪则怪,“官溪”实在太过狭小,难以承载官溪人无奈而躁动的心。可想而知,行政区划的不当划分,对在地人心灵的影响是多么深刻多么久远。
2001年官溪乡降格为若干行政村,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。“官溪”这个布袋,终于破了;“官溪”这个葫芦,终究碎了。这种脱离了江山母体、以官溪为依托的认同取向,自然无法抗拒玉山的吸附、诱惑和打压,“形势比人强”啊!一个显著而严重的现象是,官溪学子、商贩或行政人员,由于在玉山就学、工作和生活的原因,自然而然地或者被迫地习得两套话语表达系统,一种是“母亲的语言”——“官溪腔”,或者说有点变了调的“江山腔”,一种是主流的官方语言“玉山腔”,有些人还会下意识地去模仿“玉山腔”,有些人故意“忽略”,以至于“遗忘”父亲、母亲的话——官溪腔。那些从官溪走出去的所谓见过世面、经过风雨的文明人、城里人,举手投足之间,有的官溪腔夹杂普通话,有的官溪腔混合玉山腔,有的官溪腔混搭玉山腔、普通话,有的干脆全盘普通话,或者全盘玉山腔,否则不足以言情,不足以达意,不足以标示;等而下之者,姑且不要说平常跟官溪人在一起,就是在父亲、母亲面前,还说不着调的怪味玉山腔,浑然不知父亲、母亲说的是哪门子话了。这也难怪,因为只要你一张嘴蹦出“官溪腔”,在玉山人看来你就是来自“化外之邦”、“蛮荒之地”,与其说是可笑的强者姿态,倒不如说是对这个非我族群(以玉山腔为认同的“玉山人”)下意识地排斥与抵制。弱势者自我保护的重要盔甲就是——习得在地人的语言,还有就是与在地人通婚!这种方法,屡试不爽。这在周边的江山人看来,似曾相识的官溪人无异于特立独行的另类、异类。这在晚清至民国时期,意气风发的所谓官溪“四家头”的列祖先贤看来,简直有辱门风、斯文扫地!行政区划的变更,严重异化了官溪人的心理,而且与玉山关联性越大、接触越紧密者越为甚,只是不自知而已。倒是那些地地道道的家乡父老,两条腿深深地扎根于官溪这一方天地,浑然一体,固执地——与其说是固执地,倒不如说是本真地——坚持着家乡的方言。
一个以“官溪”为依托的官溪人的认同取向尚且如此,如果连相对统一与独立的“官溪”这个依托都没有了,现在和未来的官溪人的认同取向,结果就可想而知了。覆巢之下,焉有完卵?想必再过一个甲子——不,再过二十年,那时候的年轻人连“我们官溪人如何如何……”也不提了。一声叹息“官溪乡”,一地鸡毛“官溪人”……
纵观官溪的历史沿革与社会变迁,1949年政治上的鼎革,从长时段来看,这是官溪的一个劫难,尽管这是举国之变,但是毋庸讳言,对浙江、江山和官溪的影响,这是显见的,因为“国民党南京政府是建立在江浙大地主、大资本家的基础之上”的,新中国屡次发动的政治、经济和文化的运动与清算,对各地的影响不可谓不深刻不久远,官溪难逃这个罩门。举个军事上的例证。根据“民国时期江山县国民党将军名录”记载,中华民国在大陆短短的28年历史,非常罕见地蕴育出江山64位将军,还有一位女将军,其中上将1位,中将9位,少将54位,灿烂若秋天夜空中的繁星,当中更有国民党军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“三毛一戴”(戴笠、毛人凤、毛森、毛万里)。在众多将星中,不乏一些官溪之子,其中有一位是胡务熙,任台湾省政府警务处处长,少将军衔。还有保安戴笠家族与官溪胡氏家族的关系之密切,更是熟悉官溪的乡亲皆知的趣谈。但是新中国60余年,江山在军事上、政治上出类拔萃者似乎寥若晨星,官溪更是风云突变,物是人非事事休。
1949年共产党已经革了官溪的命,那些叱咤风云的官溪人,殉葬于国民党了!元气大伤的官溪,从此一蹶不振,雄风不在。
1952年第一次行政上的变更,官溪脱浙入赣,被迫脱离江山母体,成为一个弃儿、孤儿、流浪儿,官溪人“摸着石子过河”,艰难地踏上了异化与归化的变奏之途,幸运地是50年来官溪依然是一个相对完整而独立的行政主体;
2001年第二次行政上的变革,官溪分崩离析,撤销乡镇建制,归并仙岩镇,官溪连作为一个弃儿、孤儿、流浪儿的资格和身份都没有了,全国范围的撤乡并镇浪潮扼杀了官溪这个弃儿!如果说政治上的鼎革是宿命,第一次行政上的变更颇具主观偶然的话,那么官溪没有有机而有效地因应和融入交通上、产业上的剧变而导致的发展脱序,这是官溪衰败的客观必然了,以至于第二次行政上的变革干脆在地图上抹杀了官溪。“官溪”之殇,在政变,在交通,在脱离母体,在迷失自我……
原文转自:新浪微博 官溪社区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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